戴耀廷提出「佔領中環」的想法,再次引起民主陣營內激辯。經過各方一個多月來反覆討論,雖然該建議越來越具體細緻,但其盲點以及箇中隱藏的危機亦漸見端倪。支持佔領與否的爭論點集中在兩個方面︰第一,行動的性質和目標;第二,行動的策略和安排。表面上,後者的討論似乎比較容易梳理,亦為應否支持佔領行動的爭論重點,但有一點必須清晰地指出,行動所採取的手段及其有效程度在於行動目標所帶來的政治效果,即對政府、政權構成的政治壓力。
戴耀廷、泛民議員和一些評論員認為「佔領中環」的性質是和平、理性、非暴力的「不合作運動」,而目標是要通過1萬人佔領中環行動,迫使中央和特區政府回到談判桌上,回應由參與者共同草擬的建議書,並於2017年在香港實現真普選。李鵬飛、陳日君、何俊仁、梁家傑、余若薇、馮檢基等紛紛表示支持,而劉慧卿更揚言說與中央「玩鋪勁」,甚至連經常批評民主黨不是的蕭若元亦說︰「呢一個exactly就係我地過去嗰幾年一路鼓吹緊嘅嘢(筆者按︰指和平、理性、非暴力抗爭,即「和理非」),一路所謂嘅香港中產同埋溫和派唔肯做嘅嘢嚟架嘛,即係如果有人咁樣做嗰一刻呢?你係無論如何都要鼓勵佢去做嘅,佢做得夠唔夠係第二件事嚟嘅……佢地一出嚟講呢個運動就即刻有李鵬飛、陳日君出嚟講呢尐嘢。係呢種意義上嚟講,我地就已經贏左,因為佢呢就變左public
attention,起碼要討論呢一個問題……呢一個係群眾活動,群眾活動我地能唔能夠唔參加一個爭取普選嘅群眾活動呢?」蕭若元支持該行動的理據正好點出了,「佔領中環」行動的盲點、誤區和陷阱。
第一,「我地能唔能夠唔參加一個爭取普選嘅群眾活動呢?」
乍看一眼,這個問題的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 支持民主的人怎能不支持「爭取民主」的運動呢?不過,這個說法的問題在於,它並沒有分辨清楚「行動性質」與「行動的(政治)效果」的分别。以323「全民民間投票」為例:去年特首選舉後期,香港市民對唐英年、梁振英之爭的選舉鬧劇非常不滿。雖然很多市民要求立即普選,但坊間有兩種抗爭的說法︰一、要求泛民選委離場抗議,不投票;二、泛民選委投白票。無獨有偶,鍾庭耀提出「全民民間投票」計劃,讓市民模擬投票予各個特首選舉候選人,以表達民意。最後,雖然有20多萬市民參與,投白票人數亦超過一半,但這個投票結果卻被主流傳媒和泛民議員演繹為「特首選舉投白票」以反映民意。這結果成就了梁振英689票之謎。
這一個事例清楚說明了為甚麼陳雲、黃毓民,以及進步民主派的支持者會對由泛民議員(尤其是民主黨)帶領「佔領中環」行動保持高度警惕的意思。原因很簡單,「佔領中環」行動本身固然背負「爭取民主」之名,但其政治效果並不一定與行動的原意劃上等號。更不濟的是,「行動性質」及「行動效果」的關係更引申出另一個更為核心的問題︰倘若「佔領中環」行動讓泛民整合、一笑泯恩仇的話,何必先要選出一萬名死士?何不乾脆要求何俊仁、涂謹申、馮檢基三人先辭去「超級區議員」一職,再一次推行全港五區變相公投?全港市民一人一票,爭取普選,這個方法不但比「佔領中環」更和平、更理性、更非暴力,而且更有效率和效果。因為這最少不用白白犧牲1萬人,而300萬市民參與的政治輿論效果更強、更深刻,對不?最後,假若行動像反國教運動一樣,「和理非非」、無疾而終地結束,就難以再次集合強大的政治力量。這就是「佔領中環」最危險的政治陷阱!
第二,「香港中產同埋溫和派唔肯做嘅嘢」
這個說法是陳雲與戴耀廷和社運人士的爭論最激烈的地方 --- 何謂「中產」?戴耀廷和幾位社運人士接受《明報》訪問時,清楚提出「商討日」、萬人到法院宣誓、簽署行動合約和行動綵排等具體細節。他認為這些安排不但予中產人士較為接受,並且可以有助參與者建立「互信」機制,減低行動被個别政黨、媒體導向,甚至「騎劫」的可能性。陳雲則持相反意見,並指責他們「想佔領的是光環,不是佔領中環。香港無左翼,也無右翼,只有愚昧而想佔領道德光環的中產。」不甚關注陳雲的人可能會以為他只懂「潑冷水」、做「鍵盤戰士」甚至「國師」,但配合財政司司長曾俊華對「中產」的官方解釋,你就會不難發現他們三方對「中產」的理解不但各有不同,甚至相互矛盾。這亦是「佔領中環」最大的盲點!
在戴耀廷等人眼中的「中產」是正面而又積極。他們相信在一直備受壓迫的情况下,「中產」最終會覺醒。他們會成為「先鋒」,不但會承擔,而且會學習對其他參與者肩負起一種兄弟情(fraternity)。同樣,蕭若元對「中產」的理解亦與戴耀廷相距不遠,他說「我們的長處在於我們的道德優越性;透過犧牲和付出,讓其他人覺醒。」
陳雲指責這只是「高級中產」與「低級中產」的分别。原因是他們一廂情願地理解「中產」。他認為像戴耀廷等般面對中共,預計必然失敗,原因是香港現時根本沒有一個堅定的意識形態︰「泛民靠左翼,左翼靠泛民。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香港的左翼聽命於右傾的學者和民主黨,右傾的學者和民主黨也依靠左翼給予道德價值及行動刺激。」
陳雲這一個論點居然戲劇性地在曾俊華身上得到完美體現和演繹。「中產」不但不是一個單一的實體,反而擁有多個面貌,而且更最重要的是,曾俊華的「我是中產論」反映了近年香港普羅大眾對「中產」的印象和態度的變化,就是很多以前自以為是「中產」的市民,如今都不覺得自己是中產,反而認為「基層」好過N無人士。這個現象反映了戴耀廷、蕭若元等「高級中產」走進了一個政治運動動員的誤區。他們不但錯誤地理解「中產階級」,而且沒有看見鼓動市民參與行動的力量。以反國教運動為例,戴耀廷、社運人士等會認為是次運動有12萬人包圍政總,反映某些中產家庭、家長、老師等政治意識之覺醒。可是,他們忽略了是次運動的動員基礎是「怨恨」和「義憤」。「怨恨」的原因是自從梁振英上台後,其施政不斷與香港人為敵;「義憤」是因為國民教育不但「搞人地嗰仔」,而且更累及香港的下一代。在反國教運動上,這兩種力量之所以如此巨大,是因為「中產」往往是最實際、最自利,但同時又是最滑頭、最保守的一群。
反觀,「佔領中環」的動員根據卻以最懂得偽裝的中產所表現的「道德啟蒙」力量為依據,平常喜歡喝咖啡、觀賞話劇、看法國電影、能說兩句流利英語就可以自命「中產」了。加上「未公民抗命、先簽署認罪」的安排,運動注定失敗,以鬧劇告終。
延伸:
《熱血公民教育》第22集:激情佔領中環
《熱血公民教育》第23集:財政預算和理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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