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香港教師的做人哲學

一名香港教師的做人哲學



不做第一,也不做最後,向來是我一貫做人宗旨,甚至可以稱為一生為人的哲學。我的人生,彷彿就為這句話度身訂造的。

被抛擲進這個世間的二十多年來,我每日都在仔細惦量着我跟身邊人們的差異。我的身材不高不矮,不肥不瘦;在家中是排行中間的二弟或二哥;家庭絕對不富有,但亦未至於赤貧;學業成績才能方面都屬中等;樣貌屬於那種你走過街上隨便擦身而過都會遇上幾個的大眾臉;甚至連姓氏都以M作為開頭──還記得學生時代老師經常貪圖方便,大都以姓氏英文字母開頭的順序指定值日生和挑學生問書嗎?做第一的話往往壓力是最大的。做中間的那一個,總會有足夠時間掌握其他人的做法,自己不懂的看着前面的多做幾次,也就知道了個八九不離十。你會問,那麼姓黃姓溫的不是更有優勢嗎?非也。總有個別出格的老師會把順序倒轉,由最尾那個開始問書,我還記得那些姓王姓黃姓溫的,那一副副臉容扭曲的錯愕表情,觀摩那種表情是我童年時代其中一項賞心樂事。

於是,我逐漸習慣了這種不做第一,也不做最後的生存狀態。與其說我將之奉為做人圭臬,不如話這是我命運的安排。在家中排行第二或者姓氏開頭為M這些事情,並非我的個人選擇。而我常暗自慶幸這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狀態。身處於人群之間,我感覺到一份安全感。

小時候我老爸就教我,行先死先,企梗要企兩邊。小學時候最震撼的新聞,莫過於解放軍坦克屠城的一幕。老爸每次見到類似的新聞,總會把握機會訓誨一番︰「嗰啲行出來示威嘅人,邊個有好下場?咁有理想,入去做官改變個社會先係呀嘛!」「凡事莫理,凡莫企」是我童年時代聽得最多的八個字。雖然那年,阿爸還是去了百萬人遊行。他說,幾乎全香港的人都上街,只要走在中間,肯定是安全的。

老爸跟我說得最多的另一條家訓,叫「防人之心不可無」。陌生人來敲門請你吃糖果,背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往後多年我耳聞目睹的事情,印證了我老爸的智慧。好像幾年前有個人去衝擊甚麼論壇,做了出頭鳥,結果被警察捉拿不止,還要忍受被「同路人」出賣譴責的屈辱。想到這裡,我又不禁佩服死鬼阿爸的智慧起來。

這種做人哲學偶爾也有失靈的時候。我老爸在科網股熱潮時期,大手買入電盈股票。而其實老爸買入的股價,也是不高不低的,大概在十零蚊左右吧。照理是不應該輸得這樣慘烈的,世事總有意外。我老爸就是只輸了這麼一次,賠上了一生辛苦掙下來的積蓄,承受不住,沒幾年就中風仙遊去了。

然而靠着阿爸這種「不做第一,也不做最後」的教誨,所幸到今天我依然活得好好的。靠着不好也不壞的成績,我考進了大學的中文科。在大學裡面,我開始思考所謂「不做第一,也不做最後」,畢業後該做甚麼。結論係,在社會上要「不做第一,也不做最後」,當然是要成為一名中產階層了。於是我成為了一名中文科教師,而且是校內教精英班的指定教師,我以此而自豪。精英班並非人人可教,因為精英班是以普通話作中文授課語言﹙也就是普教中),教師在普通話方面的資歷必不可少。當然,那個普通話基準試,我考的是第二屆。

先兩年樓巿好,同事紛紛入巿買樓,我也跟着買了一幢,果然賺了個double。老爸電盈股票上的失敗,這個做兒子的今日幫他賺回來了,證明老爸還是很有智慧的。近幾年清明重陽,我總不忘到阿爸墳前跟他講,樓巿又升了幾多幾多,你以前蝕的,做兒子的都給你賺回來了,你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

回顧着我這樣的人生,實在沒有甚麼好抱怨的。這個社會看似好多問題,但我實在不明白那些人在抱怨甚麼。當然,對於CY,我也是有所不滿的,譬如那個樓巿雙辣招,就搞得我那區的樓升勢受阻。

但對於那些口口聲聲要驅蝗,要大陸人滾回大陸的人,我實在想不通他們的腦袋在想甚麼。香港在經濟優勢方面已經落後於新加坡,要是被上海深圳趕上就不得了了。香港不做第一,但也不能做最後呀,這些人就是不明白。每日返放工都要等多幾班車,就讓自己享受於湮沒於人海之中那種「不做第一,也不做最後」的感覺好了,說不定上一班地鐵會爆炸呢?自由行水貨客導致商店超巿大排長龍,唔緊要,這班人買嘢但求快手就手,貨架上的貨物擺在最外面的,通常不是給人翻弄過,就是將近過期。多得這班人把放在最外面的貨品買走,我就可以不失優雅地順勢取出裡面的貨物了。多得那班雙非學童,學校擴班,我才能在校內大展拳腳,當上大有可為的普教中精英班班主任。

新聞經常渲染香港的言論自由在收窄,我覺得是過慮了。雖然我每年也去六四晚會,但云云十幾萬人,要抓也先抓李卓人那班支聯會成員,抓不着我這種大眾臉的。警察要抓,都先抓那些激進人士,先抓那個講粗口教壞小朋友的出位教師吧。

教協最近改選了,有班搏出位的激進教師參選,我私下跟同事竊竊私語過,發覺大都不太喜歡他們的作為。不是說有改革的心不好,而是,太激進了,不合乎我,甚至這個教師行業大部份人的做人宗旨。那天,那一票,我還是投給了溫和務實的張文光。


(圖片來源:Silent Scope via Flic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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