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木茶的愛情短篇:《命硬》

櫻木茶的愛情短篇:《命硬》


今天是星期一的下午。這間位於學校林立地區的連鎖咖啡店裡,坐滿了穿著校服、剛放學的中學生。他們正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勤力地做功課和溫習。然而在這充滿年輕和陽光氣息的地方,卻坐著一個垂垂老矣、格格不入的白髮老人。他獨自坐在咖啡店角落的一張二人桌子,正在閱讀報紙。他不時望向咖啡店的入口,似在等待著甚麼人的到來。

「唏,這位子有人坐的嗎?」

一名拿著飲品的學生,帶點不耐煩地向白髮老人詢問。
白髮老人望向他,一臉歉疚回答。

「對不起,這位子有人的,他正在前來。」

學生一臉不屑,拋下一句「生人霸死地」之類的無禮說話後,便逕自離開,另覓其他座位去了。白髮老人慨嘆,今時今日母校的學生竟變得如此沒有教養。同時間,他心裡開始有點著急,害怕他正等待的人,是否出了甚麼意外。

幸好在這時候,一名戴著冷帽、撐著拐杖、行動不便的老伯伯,剛好推門內進。這名冷帽老伯,正是白髮老人等待的人。

白髮老人看見他後,馬上站起身,雀躍向他揮手。

「這邊啊,這邊啊!」

冷帽老伯馬上加快腳步,希望盡快與他多年不見的好朋友相聚。不過,因為心急的關係,他不小心踢到一名學生的書包,還差點摔倒在地。

「小心點啊!走路不帶眼,這書包很貴的啊!」

這名學生,向好不容易重新站穩的冷帽老伯怒目而視。有關這小意外,他對冷帽老伯有否跌毫不關心,亦沒有理會擺放書包的位置是否合適,他關心的,只有名貴書包的狀況。

「同學,對不起,我下次會小心的了。」

對於冷帽老伯的道歉,學生不但沒有回應,更連正眼也沒再望他一眼。學生只是拿起書包,用手拍掉灰塵,再放回地上。冷帽老伯輕輕嘆氣,無奈地繼續前往白髮老人的位置。

「想不到我們母校的學生,竟會變得如此。」冷帽老伯慨嘆。
「年代不同了。」白髮老人苦笑:「這年代的年輕人,根本不知『刻苦勤儉』和『知書識禮』為何物。但世界已是屬於他們的了,我們也不便多言。」
「先別說這些了。」冷帽老伯說道:「免得被別人白眼,我們先叫些飲品,再慢慢詳談吧。」
「好啊,好啊。」白髮老人站起身:「你先坐一下,讓我來吧。」

一會後,白髮老人拿著兩杯咖啡,回到他們的位子坐下。
兩人輕呷一口咖啡,相視而笑。

「我們有多少年沒有見面了?」白髮老人問道。
「自你在中三輟學,舉家移民後,應有六十年了吧。」冷帽老伯回答。
「這麼久了,真想不到。」白髮老人感慨:「對了,你有看上星期六的報紙嗎?」

白髮老人說罷,向冷帽老伯遞上報紙,指向上面的一段新聞。

冷帽老伯閱畢新聞,眼泛淚光。

「真替他們感到高興。」冷帽老伯說道:「在我們的年代,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對啊,為了阻止我們在一起,我的父母竟會狠心使出『舉家移民』這一招。」白髮老人有點哽咽:「然後,更阻截所有的書信來往,確保我們失去聯絡。」

白髮老人說罷,輕握冷帽老伯的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奮力穩住自己的情緒。

「這六十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掛念你。」白髮老人說道:「幸好,在人生的最後階段,上天還是給了我再見你一面的機會,解我思念之苦。」

然而,當白髮老人說完這番話,他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他的眼淚,滾滾流下,一發不可收拾。

冷帽老伯拿出紙巾,遞給白髮老人。

「都一把年紀了,別這樣啊!很難為情的呢。」冷帽老伯說道:「難得你回來,讓我們別浪費時間。喝完咖啡後,我們好好逛一逛,看看我倆當年一起讀書生活的地區,現在變成怎麼樣,好嗎?」

白髮老人輕輕點頭。他接過冷帽老伯遞上的紙巾,拭擦流下的眼淚。

冷帽老伯看在眼裡,感到無比心痛。然而他始終找不到勇氣,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理旁人目光,親自替苦戀六十年的對方拭擦眼淚。

喝完咖啡後,他倆在附近閒逛,找尋回憶。
已六十年了,這個地方根本已人面全非。曾經光顧的雜貨店,現已變成了連鎖便利店;曾經一起晚飯的冰室,現已改成連鎖式的快餐店。

環境不再,人情味不再,回憶已被消滅得體無完膚。

幸好,當年兩人經常相聚的小公園,還依然健在。吃過晚飯後,他倆便待在這個小公園,一直的談、一直的談。

時間彷彿回到了六十年前,兩人再次成為一對小情人,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兩小無猜。

但時間卻一直無情的流逝。終於,到了兩人必須分別的時間了。
離別前的最後一刻,他們拿出隨身聽,各自戴上一隻耳筒,聽著一首令他們滿有感覺的歌曲。

「幸好我倆尚算命硬,一直保住性命,等待重聚的今天。」白髮老人強忍淚水:「這一天,不用等上二百年,上天待我們還算不錯吧。」
「對啊。」冷帽老伯回答:「六十年的等待,換來這六小時的相處,值得啊。」

深情擁抱過後,他倆依依不捨地道別。

他們清楚知道,這麼一別,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以後,在此生此世,也許不會再次見面了。但他們的心裡,還是深信在百年歸老以後,他們可以再在另一個地方、另一個空間重聚團圓。

「既然『生存』決意阻止我們一起,那只好期望『死亡』會成為我們的月老吧。」

那個地方,那個空間,將不會再有人阻止和反對他們在一起。
為了那一天的來臨,不管是二十年還是二百年,他們還是願意一直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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