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種種政治衝擊和時局轉變之下,香港的劇場作為一種文化行動到底正擔當著怎麼樣的一個角色?
生活與生存
也許該從生存說起。
香港政府各種各樣的政策,都在明裡暗裡壓迫著藝術工作者的生存空間,活化工廈即是一例,而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劇場創作。現在,政府掌控了過半主要表演場地的營辦,卻未設專職部門負責文化管理,只由康樂及文化事務署兼負一切行政和資源分配工作。官僚體系裡的程序與規範,單一的文化發展和衡量標準,令整個劇場生態陷於不利的局面。簡而言之,就是節目太多,硬件不足,既有政策未能照顧創作與製作所需。
而高地價政策也直接和間接地扼殺著香港的劇場創作︰先是私人表演場地經營緊絀,再來生活壓迫,教人為蝸居出賣閒暇。而在軟件配合、文化教育上,香港亦從來沒有完善政策和視野。我們知道,一個城市的劇場觀眾都是培養過來的。
在2010年,香港本地劇場製作約有380多個。而700多萬的人口當中,劇場常客(Theater Goers)的基數近年雖正穩步增長,然而層面仍不夠廣。
這亦導致了戲劇被消費社會逐漸消磨的的現況。一是資源匱乏和側傾,二是觀眾層面依然相對狹小。面對這兩道難題,香港的劇場仍需自尋出路。
在缺乏政府支援的狀況下,近年本地劇場創作逐漸轉向民間的小型獨立演出場地(註1)尋求支援,也開始令小劇場漸趨興旺,甚至形成了一陣小陽春。當中政治劇亦不乏其數。
面向社會,在尺度上行走
其實,探索社會的劇目一直在演。
上世紀80年代中至90年代初,香港戲劇界被注入新血︰演藝學院畢業生加上海外學成歸來的青年戲劇家紛紛投身實驗劇團,探求一種新的敘事方式,其中滲雜著種種社會責任和文化身份的反思和詰問(註2)。
而「九七大限」更無疑是戲劇界的一帖催化劑。在回歸與政權轉移的社會背景與複雜的心理結構下,本土劇場湧現了一批「九七劇」,諸如瘋祭舞台的《元州街茱莉小姐不再在這裏》、《中環廣場上的野餐》﹔臨流鳥工作室的《飛吧,臨流鳥,飛吧》﹔沙磚上的《遷界》等,百川橫流。
不過,當中的社會面向畢竟以自身的思考較多,直接針砭時弊、討論時局者仍然寥若晨星,而以後九七年代尤甚。少數中最惹人注目當數曾被譽為「香港第一齣成功的政治喜劇」的《東宮西宮》系列。它無疑是打開了劇場、商業、政治交錯的缺口,讓先鋒劇場不再只是艱澀難明,也讓劇場外的群眾得以走進裡頭變成座上客,成就了一時的風潮。
然而,其胡氏簽名式的「公民教育」自開首四集的黃金時代(註3)後,在思想啟蒙上後繼無力,甚至失語般越見困窘,當初的睿智與靈光似乎一去不復返。藝術家自我意識的膨脹和對反大眾的新精英話語(註4)的執迷蓋過了創作本身對現狀質詢、反問、挑戰的氣魄;重覆的、硬性的知識灌輸亦未能彌補當中盲點,以致後期作品流於「嘮嘮叨叨」、嘲罵宣洩之態──一味的罵而無深入討論問題根本或從意識形態上批判,變成了單純的娛樂化、商業化消費,甚或是鬧劇的重演。「鬧完過後要有行動,鬧才有意思!」(註5)現在的香港到底需要怎樣的「社會劇場」呢?
當藝術創作開始提出各種各樣的質疑、挑戰、衝擊時,整個體制也自然用不同方法進行角力和控制。1989年香港話劇團的《餓虎狂年》便因為上演劇目「被認為有可能影射1960年代一位警務要員,使政府面目無光」(註6)而被禁演。即使到了2007年,同樣事件仍然發生︰瘋祭舞台的《過.渡》因為劇目回應程翔事件,屬敏感題材而令宣傳品遭受來自康文署「過份敏感」的審查(註7)。
這種審查屢見不鮮,但亦非只出現在所謂的政治劇場身上,其他相對敏感題材諸如與性有關的亦同樣受制。究其因由,還是官員的保守和自我審查多於制度的本身。
穿透表象,才能穿透社會
然而即使政府不審查你,最後劇場還是得面對「公審」的。
作為諷刺時弊甚至具名議政的批判性藝術作品,沒有確切的道理還是走不下去的。真切永遠吸引。劇場就是這麼一個面對自己,同時面對群眾的空間。
你或許討厭政治,但不可不知,因為它在生活之中,也在劇場之中。在精英路線、嚴肅議政和政治消費之外,現在的香港或許需要更多緊貼社群,且同時兼具探討、批判意圖和藝術行動主義精神的劇場創作去填補時代之需。也就是,先得了解自身身處的環境,然後明白到環境在影響你,你也在影響環境。它們從社群而來,它們展示著一種鮮明的政治訴求,它們擔綱着一個重要的對話平台和視野,它們是《政治戲劇》一書所說︰「本身就是政治。」(註8)
問題只是,我們需要怎麼樣的藝術手法,才能把意念和訊息好好承載和傳遞,把原是受眾的觀眾變成參與者,把被動變成主動。於是,劇場從生活而來,也回到生活去。
穿透表象,才能穿透社會。我們看見的劇場不再是一個空間,或一個框架,而是整個城市。
[註1] 〈二零一零年香港戲劇數據分析〉,載於《香港戲劇年鑑2010》
[註2] 林克歡:《詰問與嬉戲》1999、《消費時代的戲劇》2007
[註3] 梁偉詩:〈我令你覺醒──進念的胡氏簽名式〉,載於《文化現場》第5期
[註4] 林克歡:〈饑餓的藝術與藝術的饑餓〉,載於《香港戲劇年鑑2008》
[註5] 《東宮西宮》首演時,在其中名為「鬧的根源」的一幕中,一個演員說過:「鬧完過後要有行動鬧才有意思!」
[註6] 小西:《本地知名舞蹈團體宣傳單張遭康文署無理審查》,http://www.inmediahk.net/node/314959
[註7] 同[註6]
[註8] Erwin Piscator 艾爾溫.皮斯卡托爾:《政治戲劇》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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