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的男人都是廢物，就連主角賈寶玉雖然性情和順，對所有紅樓女兒都溫柔體貼，但對於家勢漸衰，他不是渾無所覺，而是安享尊榮，不聞不問不理；反而女性不一樣 － 王熙鳳是脂粉堆裡的英雄，面對賈家日漸緊絀的財政，就靠她做著種種犯法的勾當來維持，如包攬訴訟、放高利貸，一點一滴來支撐著這個冷子興口中「主僕上下都是安富尊榮，運籌謀畫的竟無一個。那日用排場，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的大家族。

曹雪芹筆下的王熙鳳顛覆了傳統社會對男女性別功能之定型；此外，就是探春了。一次，王熙鳳因過年辦事太過操勞以致小產，需要調養，管家的權柄就交了給李紈、寶釵與探春三人。其實，前二者只是陪襯，主打是探春。曹雪芹筆下之利害，乃是從下人眼中看探春。請看第五十五回〈欺幼主刁奴蓄險心〉：

眾人先聽見李紈獨辦，各各心中暗喜，因為李紈素日是個厚道多恩無罰的人，自然比鳳姐兒好搪塞些；便添了一個探春，都想著不過是個未出閨閣的年輕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鳳姐兒前便懈怠了許多。只三四天後，幾件事過手，漸覺探春精細處不讓鳳姐，只不過是言語安靜、性情和順而已……每於夜間針線暇時，臨寢之先，坐了轎，帶領園中上夜人等，各處巡察一次。他三人如此一理，更覺比鳳姐兒當權時倒更謹慎了些，因而裡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說：「剛剛的倒了一個『巡海夜叉』，又添了三個『鎮山太歲』，越發連夜裡偷著吃酒玩的工夫都沒了！」

下一回更見探春的遠見眼光與辦事氣魄，這一回就名為〈敏探春興利除宿弊〉。這完全是1978年中共改革開放，由食大鑊飯，一窮二白的共產主義，走向人性化市場經濟的小說先聲。

都說毛澤東最愛讀《紅樓夢》，畢生讀了十幾次，探春「興利除弊」箇中道理，他必定非常熟悉，但卻反其道而行，政治鬥爭先行，經濟全面破產，要等他去死後，中國大陸才實行探春式的興利除宿弊。

究竟是甚麼「宿弊」呢？大觀園內有大量的花草樹木蟲魚鳥獸要打理，每一樣都要花錢。由於是公家之物，花了大筆開銷卻打理得不好，而錢更是只見出，不見入。於是探春持家掌權後就出「興利」方案─每件事物交由專人打理，例如竹林，由於竹筍可販賣獲利，就由交祝媽負責；她不支領工錢，還將獲利部份上交。在人性好利之下，所有工人都爭先搶著承包大觀園各種作物。於是大觀園支出不只大減，還有豐厚的收入。

《紅樓夢》寫人物的說話最精采，因為傳神，請看這一段。

李紈命人將園中所有婆子的名單要來，大家參度，大概定了幾個人。又將他們一齊傳來，李紈大概告訴給他們。眾人聽了，無不願意。也有說：「那片竹子單交給我，一年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裡吃的筍，一年還可交些錢糧。」這一個說：「那一片稻地交給我一年，這些玩的大小雀鳥的糧食，不必動官中錢糧，我還可以交錢糧。」

園中婆子為了賺錢利益爭先恐後的情態，透過傳神的說話，─躍然紙上。

中共經歷大躍進、人民公社，餓死幾千萬人，再等到毛澤東死了、四人幫倒台、鄧小平復出，才接上探春這承包制，可是已經付出慘痛無比的代價。至於1978年的改革開放，到1989年的六四事件，反貪污的民運失敗而止，如今的中國大陸遍地滿眼人性之貪婪，已經走到鐘擺的另一極端。

（編按：本文刊載於熱血時報印刷版第81期。熱血時報印刷版訂閱連結：http://www.passiontimes.hk/4.0/regform.ph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