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史陀《憂鬱的熱帶》對現代文明的反思

李維史陀《憂鬱的熱帶》對現代文明的反思

踏進五月天,香港的天氣開始轉熱。初夏氣溫已高達32 度,正午時份太陽尤其猛烈,加上四周的屏風樓,以及香港獨特的潮濕天氣,鬱悶的感覺活像蒸籠一樣。這樣的天氣,讓我想起了一本書。今次想跟大家介紹的,是法國人類學家李維史陀(Claude Levi-Strauss)的經典名作——《憂鬱的熱帶》(法語:《Tristes Tropiques》)。

非一般的遊記

素有「現代人類學之父」之稱的李維史陀,建立的結構主義理論(structuralism)對人類學及多個學科都影響深遠,基本上已經成為了人文學科的常識。二戰前,年輕的李維史陀曾經到過巴西、印度、緬甸等熱帶地區,進行有關人類學的田野調查(field research)。完成多年異地工作,經歷過各式各樣的文化衝擊後,李維史陀終於在1955 年寫下《憂鬱的熱帶》,記錄他在異國的遊歷經過。這本書表面上是一部遊記,同時也記錄了他對西方文明的反思,涉及的課題包括人類學、社會學、哲學、歷史等不同範疇,是一部非一般遊記。雖然如此,但本作並非甚麼沉溺艱深的學術論文,因為李維史陀以小說般的叙事方法去寫下他的奇異經歷,真實而又充滿感染力。

1935 年的某天,他在馬賽上船,到聖保羅某大學作客席教授及作研究調查,開展了他的人類學研究和民族誌寫作生涯。差不多三分二的章節,都花在李維史陀親訪巴西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區的旅程上,記錄他如何在叢莽深處中找到還原於最基本形貌的人類社會。今時今日,要到別國旅行、出差公幹,並非甚麼困難事。但在半個世紀前,特別是要拜訪原住民部落,就相當艱難。李維史陀當時需要透過不同渠道辦簽証、找翻譯導遊、安排交通,千辛萬苦方可以到亞馬遜雨林區進行考察,少一點堅持和毅力也不行。

印第安人的原始生活

雨林區內,住了四個印第安原住民部落族群,分別是卡都衛歐族(Caduveo)、波洛洛族(Bororo)、南比克瓦拉族(Nambikwara)和吐比克瓦西普族(Topi)。這些與世隔絕的族群,生活習性都與我們差天共地。這些部落的原住民平常都一絲不掛,不會對赤身裸體感到羞愧,但男原住民會戴上護陽套(penis sheath),原因並非對裸露感到羞愧,而是表明自己在性行為上並無攻擊性。現代人穿著各式衣裳,帶上各樣名牌或高科技產品,但想一想當作為一個「人」活著的時候,我們與他們其實有什麼分別呢?李維史陀這樣的回答自己:「短暫地中斷蟻窩似的活動,思考一下其存在的本質和繼續存在的本質,在思想界線之下,在社會之外之上,思考那條道路使人類具有特權,使自己的存在具有價值。」

印第安原住民的生活原始簡陋:雨季時,原住民投入農務耕作,種出番薯、木薯、香蕉、黑豆等作食糧;旱季時,男原住民會四處狩獵,女原住民則會採集野菜、果子。他們生活窮苦,一整天的糧食,加起來還不如我們的一餐,但他們卻生活得很快樂。餓了,就烤火煮食;涼了,就跟族人在野火旁赤身抱在一起;有人快要過生,族人就把他放在大樹下靜靜迎接;死了,讓他的屍體睡在樹下,任由野獸吃掉,剩下一堆骨頭,讓身體回歸大自然,這是對死者與自然的尊重。一切好像都變得不再重要,因為無論如何,生命都是這樣的結束,回歸到大自然的懷抱。

文明能壓碎 情懷不衰

數百年前,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然後歐洲人便開始踏上美洲,西方文明為美洲的原住民帶來巨變,對於原住民來說,可能用災難來形容會更貼切。傳染疾病隨著歐洲人來到美洲,令到美洲人口銳減,而西方文明亦令到印第安原住民的社會變得支離破碎。李維史陀在書內提到:「我們偉大的西方文明,創造了我們今日享受的一切珍寶,然而同時也以相應的弊病為代價。」當年的亞馬遜森林,有些語言只得整個部落三十多人使用。當他們一個一個的老去、死去,這些語言,甚至是背後連繫著的數千年歷史就會消失。不知到了七十多年後的今天,那個族群是否仍然存在?不知道一代、兩代、三代之後,香港人這個身份,又會不會消失?

李維史陀回歐洲的航程中,路過印度並進行考察。印度傳統的種姓制度,把人分成五級,富人窮人階級分明,外人看似不公義的制度,但在李維史陀看來卻是另一回事。印度從前是一貧窮的國家,但印度的窮人卻依然過得快樂,原來種姓制度保障的是窮人而非富人。貴族無法拒絕僕人的服侍,也無法解僱奴僕,不只窮人無自由,原來連有錢人都無自由。倒轉來說,貴族富人可以世襲到前人累積的財富,而窮人亦最起碼可以確保到生計以及保住生存的尊嚴。

世界是這樣的運行的:我的進步,建基於你的退步;我的富裕,建基於你的貧窮。這個是不爭的事實。富裕的人和先進的國家,對貧窮的人和落後的國家有所關顧,是文明教養,是有文化的表現。或許只有香港這個地方,才沒有「發財立品」的觀念,才會有「仇富」的批評。或許只有把一切的不公義訴諸暴力,權貴或富人才會低下頭。

或許你起初只是想以獵奇心態去看看原住民生活,但最後你會發現不止於此。其中一個章節「一個人類學家的成長」中,李維史陀加插了一段小插曲:「某個加州的野蠻部族,整族被屠滅後,只有一個印第安人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在其後的許多年裡,他出沒於幾個較大的城鎮周圍,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仍然敲打石片製造狩獵用的石箭頭。直到動物逐漸消失迨盡。有一天,這個印第安人被發現在某個郊區的外圍,全身赤裸,餓得快死。人們把他救活,後來他在加州大學當打雜工人,安詳地度過餘生。」這個小故事意味深長,到底誰是那位印第安人呢?

(原文刊於第三十期《熱血時報》,於2015年5月24日免費派發。請支持文化抗共,訂閱《熱血時報》:http://www.passiontimes.hk/?view=regform) 

《索書號》節目重溫: http://www.passiontimes.hk/?view=prog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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