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沒有可能發展出民主政體

大陸沒有可能發展出民主政體


香港的民主回歸派,幾十年來,只是空叫口號,從來沒有深入思考大陸的民主發展問題。

大陸社會根本是沒有可能發展出民主政體的,我的判斷,是來自一次在大陸的農村選舉調查。

1999年,廣東全省推行第一次農村選舉,農村選舉是村民一人一票直接選出管理村內社會及經濟事務的村委會。村民除了有選舉權,也同時有被選權。若村民未能夠被村民選舉委員會提名為候選人,也可以直接報名參選。當然,農村的共產黨支部書記及其他職位,仍然是由共產黨內部安排。

我在那裡做調查的農村,當年被選為試點村,於1998年率先推行農村選舉。

那條農村,無論大小行政事務,例如賣地、蓋建廠房、引進外資、修築村內的道路、執行中央政策等,完全由村內的共產黨員,特別是村支部書記控制。亦因為這樣,書記和他的家人,是全村最富有的人。村民告訴我,就書記自己所擁有的樓房物業,能讓人看見的已經大約有5億元人民幣(當時是1998年)。

據說書記希望繼續掌控社會及經濟資源,故也參與村委會選舉。而村內有不少村民,都認為這一次舉行的選舉,是大好機會,可以把書記拉下馬,由村民自己選出村委會村長,從新掌控村內的經濟及社會資源的分配。

當年,我雖然知道中共只是利用選舉作為手段,平息由改革開放帶來對農村社會各種各樣的衝突,但當時,我仍然認為這或許會是一個契機,可以讓大陸社會走上民主的道路。可惜事與願違!

起初,我看到不少村民在研究選舉規則,討論如何可以保證他們支持的候選人得到提名、如何拉票、如何保障投票不受到干擾等等。他們讓我感到,在這一條從來未舉行過選舉的農村中,村民似乎已懂得民主選舉的遊戲。當時,我還以為是自由市場的威力;當然,這也是因為我相信經濟改革,會帶來社會、文化及政治轉變這一套邏輯,對中國社會是有效的。

可是,當我進一步去深入瞭解他們對選舉的看法時,卻竟然是另外一個故事,另外一套邏輯。

「選舉,一定要選自己家頭的人(主要是指五代以內的家人),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儘管自己人處事不濟,也一定要選他,自己人嘛!你家裡有事,他一定會幫忙。」這是當年一個年青村民的想法,後來我發現這種想法在村內根本是真理。村民從來沒有想過,要選一個能幹的村長。他們覺得,一個能幹的村長,只會令他,以及他所屬的家頭壯大、得益,對其他村民沒有特別的好處,情況就根當時在位的書記一樣,得益的是書記及的的家人。

農村裡,只有家族,沒有社會!

我發現,家族關係,仍然是大陸社會最深層的人際關係。共產黨統治大陸後,強行改變資源競爭的遊戲規則,將經濟資源競爭改為政治資源競爭。富有的家族被批鬥,財產及土地被沒收。政治地位上,他們變成了最底層。過往貧窮的,卻翻過來,掌控了政治資源,變成了社會上的高層。這不是個人地位的改變,是整個家庭,甚至是家族的改變。舉一個簡單的例子:過往的地主、富農、或是精英階層,由於政治成分問題,只可以跟同類政治成分的人結婚。這是政治上的門當戶對。

中共的遊戲規則,其實只令家族的社會階層重新洗牌;一連串的反封建及政治鬥爭運動,如土地改革、人民公社、到文化大革命,也只是將傳統的封建活動壓下去,分毫也動搖不了傳統家族關係。相反,共產黨的管治,是繼續鞏固這種千多二千年的深層人際關係。

當年,那條農村的選舉,充分體現這種傳統家族關係的作用。書記及另一位候選人,都利用家族的力量拉票。向家族拉票的方法很簡單,他們只須要得到家族內,家頭的長者支持,基本上就可以得到差不多那個家頭內大部分成員的支持。書記利用自己強大的財力和權力,讓幾個大家頭的主要成員及家長受惠。這幾個大家頭的人數,遠多於另一候選人的支持者,所以書記順利勝出,成為第一屆村委會主任,他除了已擁有的政治資源外,繼續控制村內經濟及社會發展。

根據我從前的理解,村內有不少人痛恨那位書記,但他們大部分都投了書記一票。我訪問了好幾個經常批評書記貪污、以權謀私,但最後投票支持他的村民。較普通的答案都是:「飽虎餓狼」論。

簡單來說,家族文化的思維,令他們覺得任何一個人當上村長,也只會照顧自己家頭的人,絶對不會改善整條村的民生。而更重要的,他們更覺得另一個候選人,若果是從來未能有機會掌控全村的社會及經濟資源,那麼,與那個已經貪得肚滿腸肥的「飽虎」書記相比,只會是一隻貪得更厲害的「餓狼」。而由一隻與「自己」沒有任何家族關係的「餓狼」出任村長,「自己」受害的機會明顯會比以前更大。

「飽虎餓狼」論,道盡了大陸的農村政治。

這種農村政治,七十多年前,大陸著名人類學家費孝通,已有詳盡的分析。他指出,在西方國家,一個人在社會裡,可以有許多不同的身分。他們可以是童軍會會員,循道會的會眾,政黨的成員,也是一個家庭裡的爸爸或兒子。但大陸農村裡,村民只有一個身份,就是是家族的成員,即某人的祖父、父親、或兒子。換言之,大農村裡的人,只有家族裡系譜的身分。七十多年來費孝通框架下的大陸農村人際關係,沒有顯著的改變。

我前幾年,回去那條農村,再了解已運作了幾屆的選舉,情況沒有任何改變。

農村政治,其實也是大陸政治的縮影。大陸社會裡,每一個人的身份,其實完全脫離不了家族關係的形態。佛家裡面的師門,或者是學校裡的師門,都是講系譜、講輩分;共黨裡、軍隊裡,也是跟系譜規則一樣,講派系,講輩分。大陸社會裡,沒有朋友的關係,因為如果真是朋友,就必須以「兄弟」相稱。不是「兄弟」,就不是自己系譜,自己派系的人。換言之,如果是好的朋友關係,必須轉變成系譜上的關係。同一個系譜,就好像是同一個家族裡的人一樣。

大陸著名人類學學者王銘銘,是費孝通門系的人,他當年雖然曾經在著作中抄襲過十萬多字,但費系的人卻力保他,讓他不被大學開除教職。在大陸的學術界裡,這種家族形態的人際關係,也是只講親疏遠近,沒有是非對錯,更沒有學術性誠信可言。

學術界如此,中共黨內更不堪。所以,習近平的所謂肅貪動作,對大陸的老百姓來說,也只會被看成是「飽虎餓狼」的派系鬥爭而已,哪會相信是為了社會公義!

若大陸社會仍然只有家族形式的人際關係,大陸又怎麼可能發展出有是非對錯公民社會?民主政體,當然也遙不可及。



(圖片來源:奶西村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