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木茶的愛情短篇:《會過去的》

櫻木茶的愛情短篇:《會過去的》


凌晨三時,家朗又再從睡夢中驚醒。醒來的他,滿頭大汗、神情呆滯、思緒紊亂。距離那次意外,已差不多十年,但他還是在做同一個惡夢。

因著自己懦弱,令女友希兒意外死去的惡夢。

「你還愛她嗎?」
「十年前的我當然深愛著她,但現在我卻不敢肯定,畢竟這麼多年,愛的感覺已變得依稀。尤其被罪惡感不斷侵蝕,經常做著惡夢,說我有點害怕,也是事實啊。」
「那你還想念她嗎?」
「她是我第一個女友,我又怎會不想念她呢?」

今天,為了徹底解決心魔,家朗再次與心理醫生會面。這些年來,他曾尋求不少專家協助,花了很多金錢和時間,最後也是徒勞無功,惡夢還是纏繞不休。是以這次他沒有懷著太大希望,只是抱著碰碰運氣的心態,看看會否否有意外收獲。誰知道,與他會面的心理醫生,雖然寂寂無聞,名氣遠遠不及過往見面的專家,但卻令家朗感到一份親切,甚至產生莫名的信任感。是以初次見面,家朗已坦然說出一切,包括令希兒失去性命的意外經過。

「其實不止在夢裡,每當我和其他女生親熱,在最投入的一刻,睜開眼,對方便會變成她的樣子,然後…」
「然後怎樣?你無法繼續下去?」
「妳說得很對。每一次,她總是滿臉血污、猙獰可怕。我的情緒,馬上由亢奮變成崩潰,無法繼續。」
 「每一次也是如此?」
「對,每次也是如此。所以這兩三年,我已害怕得不敢再愛任何人了。」

家朗說罷,尷尬低頭,默然不語。
本來坐在一旁的心理醫生,徐徐站起,前來家朗身邊,溫柔地輕撫他的臉。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家朗陡地一震,一臉不安,抬頭望向她。心理醫生的表情,卻一臉安祥和藹,流露令人安心的笑容。

「請放心,你的情況很常見。在人格心理學的角度,這是因為過往創傷導致的心理陰影,令人產生幻覺,是可以治好的啊。」
「啊,是嗎。那我要怎麼辦?」

家朗的反應有點冷淡。因為同樣的說話,他已聽過不知多少次了。
心理醫生站起身,轉而背向家朗。

「我們進行催眠治療。你願意相信我嗎?」
「好吧,我願意。」

沒有抱太大期望的家朗,當然不介意作出嘗試,只是他回答的爽快,就連他自己也意想不到。
這就是所謂的信任吧,他心想。

一會,他躺臥在診所的治療床上,昏昏欲睡。

「現在,我便要帶你回到過去,修補你的錯失,讓一切悔恨成為過去。」

家朗進入夢鄉。
他醒來時,已是身處人來人往的街道,他的手正拖著女友希兒。

「啊,我回到過去了嗎?」

眼前的情境,他清楚不過:數分鐘後,附近將會發生一場大災難,四處成為一片火海地獄。他也清楚記得,那時候的他因為害怕,逃生時為了躲避樓宇倒塌,慌忙甩掉了希兒的手,令她獨自葬生瓦礫之下。

『我們要看甚麼電影啊?』

笑容滿臉,還未得悉自己大難臨頭的希兒,說著跟當天一樣的對白。
令家朗詫異的是,他的嘴巴,竟自行作出與當日同樣的回答;他的身體,也同樣不聽使喚,繼續欣然向前行走,往著災難發生的地點進發。

「為甚麼,為甚麼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不能改變過去,帶著希兒前往不同的方向嗎?」

因為完全失卻身體的自主,家朗的內心惶恐不已。
他甚至連自己的表情也控制不了,他感覺自己正臉露笑容,與希兒談著情話,完全違背內心的恐懼。

瞬間,他們到達災難發生的地點。
巨響傳來,一棟舊式唐樓有如電影場面般崩塌,石屎飛向馬路,擊撞行駛中的車輛,引發連環交通意外。接著,因為一個單位藏有大量違禁危險品,唐樓底層發生大爆炸,現場變成一片火海,人們爭相走避,情況有如人間地獄。

『救命,救命啊!』

嚇破膽的希兒,不知那來氣力,緊緊牽著家朗的手,帶著他慌張走避。

「不要,不要前往那方向,不要!」

家朗的內心,歇斯底里作出絕望的呼叫哀嚎,期望改變悲劇的發生。
他的身體,竟也跟當天一般軟弱,六神無主地跟著希兒東奔西竄。

「到了,到了,到了!」

這刻,家朗知道他們經過的樓宇,將會在毫無預警的情況崩塌,希兒將會葬身瓦礫之下。
然而在這千鈞一發間,家朗竟重新掌握了身體的自主權。

他可以憑自己的意志活動了!

片刻間,萬千想法湧上心頭,無數的逃生選項,進入他的腦海。
但他的身體,卻在樓宇外牆裂開的瞬間,作出了最自然的決定。

他用盡氣力拉停希兒,把她一擁入懷,緊緊擁抱著她,任由墮下的沙石,擊打他的身體。

『家朗…』

家朗沒有說話。
擊向他們的沙石,逐漸變成大塊的石屎,最後一整塊的巨型外牆,無情的把他們壓倒。

逐漸失去意識的家朗,改變了過去,與希兒一同葬身瓦礫之下。

『多謝你,家朗。』

家朗醒來的時候,正身處醫院。他躺臥在病床上,全身打著石膏和紮滿繃帶,身體每處也隱隱作痛,動彈不得。奇怪的是,他已記不起自己為甚麼受傷、在何時入院、或昏迷了多久。他醒來的時候,淚流滿臉,但卻有一種釋然的歡樂和安穩。

這種安穩,除了發自內心,還來自在他視線正前方、放在病床後方桌子上的一幅女生的相片。

相片中的女生,他已全無印像。
但淚流滿臉的他,卻能確實感到她的溫柔,和她帶給他內心的溫暖。

他不期然以微弱聲線,說出一句溫柔真誠的話。
縱使這句說話的意思,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真的已過去了,多謝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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