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長跑愛好者黃志光

專訪長跑愛好者黃志光


與黃志光(䁥稱黃sir)見面,簡單寒暄過後,他劈頭一句:「目前我全職抗癌啊。」說得多輕鬆,彷彿那是失眠、冷親或熱氣之類,沒相干的小毛病。事實是,他去年確診大腸癌三期,完成化療後沒多久癌症復發,並正在進行另一次化療,需不時進出醫院;就趁著見醫生前的空檔,跟他遊走兒時住處,聽聽他的故事。

雖然黃sir於2003年時間才開始其長跑生涯,但他的人生卻是不斷地跑過一個又一個高山低谷,至今沒有停下。「我並非在柴灣出生。六十年代,一家八口住在灣仔月街的唐樓 - 連房間都無,屋內長廊放置的碌架床,就是我們的家。由於大哥不良於行,我出生後沒多久,即獲分配公屋:柴灣邨第13座;自此與柴灣結下不解緣。兒時的記憶是模糊的,因此對灣仔住處的記憶不及兄姊般深,還說揹著我通山跑,可我一點印象也無。但柴灣卻是我最懷念的地方。」他說。

From Wan chai To Chai wan 一條簡單的道路


「父親是洋服師傅,自相熟店舖接下工作再帶回家做,其時我媽與兄長亦會幫忙。」那個年頭,家庭式工廠盛行,現已不再復見。搬到柴灣後沒多久,黃sir父親即在他小學時離世,由母親獨力撫養六個孩子;兄長小學畢業後即投身社會,繼承父親的手藝。至於母親,一直於律敦治醫院的洗衣房工作,賺錢養家。「那年代的孩子都懂事,我們會自行分配和分擔家務;即使父母不在旁,亦會乖乖做功課。」

隨著時間,小朋友長大,人均空間開始愈來愈擠迫,黃sir初中時政府為他們編配面積較大的單位,地點就在漁灣邨漁順樓。柴灣邨早在上世紀末已被清拆及重建,但漁灣邨卻仍在;與黃sir一起邊走邊看,店舖名字如數家珍。「小學起已光顧的沛記文具店,還有街市旁邊的便利店,直到今日依然如常營業,教我驚訝不已。不過,海運餐廳變了連鎖店 - 聽說他們後來經營不善,東西不好吃,被淘汰亦屬正常。」

「當時沒有手機遊戲機,收音機乃奢侈品,更別說電視機了。因此,根本無宅男、宅女這回事 - 屋邨仔,屋企唔大,放學回家做完功課,然後完成份內的家務,梗係出走廊玩,或者落街玩啦!不得不佩服當年柴灣邨與漁灣邨內遊樂場的設計師,瀡滑梯、擒鋼架、搖搖板等,百玩不厭!更何況邨內有好多同齡的細路一齊玩?」再次回到漁灣邨,他慨嘆今日遊樂場夠晒安全,但遠不及當年刺激好玩。

「小學於柴灣官立小學下午校就讀,因家境清貧可申請半費;而我自問讀書成績不賴,全級首十名乃囊中物。當年升中試只考中英數,學生只要操練足夠就『實食無黐牙』。中學統一派位乃主流,一般家庭極少『叩門』,學生按成績選廿所心儀的中學再由教育署分派 —— 由於我成績優異,根本不愁無學校收,在兄長建議下只填了首十個志願,第一志願是筲箕灣官立中學(下稱筲官),第二志願是皇仁書院。(為甚麼不以皇仁為第一志願?)由於小學讀男女校,因此不欲進『和尚寺』;加上當年教育署規定一間官立中學須收指定官立小學之學生,因此包括我在內的九位同學仔,齊齊進入筲官。」


「說來尷尬,家中人多,支出也多,若我入讀皇仁書院,家裡無法負擔我每日交通費等支出!筲官位於柴灣道,算是一所最接近我家的好學校,乃徒步可達之範圍,午飯亦可以返家解決;而且官立中學質素有保證,並可向政府申請津貼與助學金,自然成為首選。至於第十一至二十志願,隨便填上就算。」中學同學都稱他做黃sir;而此稱呼亦沿用至今,認識他的都愛這樣喚他。「每個人讀書都有綽號吧?改花名,不少都喜歡由其名字入手,姓胡的就叫『胡桃』,姓江的則取其諧音喚『光棍』。另外一類則是,即使素不相識,仍可憑其綽號明瞭對方是個怎樣的人,例如:大哥、傻雞和呆佬(編按:呆佬與黃sir是小學同學)......」想必是同學們都認定他剛正不阿,而且認真讀書,方予他黃sir之名吧?
「家裡的環境與氛圍,令我明白到自己必須要很努力、很努力。小時候,我看到『天行健』一句,能夠認字卻不太明白其含意,故請教兄長。他回答我說,即使上天予你助力,你亦要自強。自那時起,這番話我一直記在心裡。」

中學時期,我們都會參加不同活動,如童軍、紅十字會、聖約翰救傷隊等,黃sir則參加了較冷門的愛丁堡公爵獎勵計劃(The Duke of Edinburgh's Award,簡稱DEA,現已易名香港青年獎勵計劃),所以參加的人亦不多,偏偏黃sir選了這為課外活動。「回看這個獎勵計劃,活動非常全面,涵蓋了團體生活、服務、野外鍛鍊、技能及康樂體育科,透過考核可獲得金、銀或銅章。當年為考得銅章,我要設計兩日一夜的行山路線,還要沿路拍攝做憑證,並要預計路線長度、難度及所需時間等。考核當日我得親自走一遍,導師們會於不同地點觀察,同時製成報告再呈上......如此複雜又困身,自然沒有幾多位同學願意參與吧?但經過這些鍛練,人才會成長。

獲同學邀請 貢獻時間予社區中心


1979年,會考後黃sir有三科考獲B級,夠分得以原校升讀預科。同時,十幾位同屆同學在柴灣社區中心(現址是青年廣場)組織活動團體「濤社」並舉辦不同活動如攝影展、晚會、節日聚會等,而他則獲邀加入,協助管理補習班;同時,濤社又印製社刊,黃sir則非常踴躍投稿。

「一開始時我只為個別活動幫手,後來又做過康樂,以及出任一屆主席。大部份濤社成員均是同屆筲官同學,尤記得當時濤社的標誌是個書法字,出自一位同學父親之手。濤社成立約六、七年後,成員各有各忙,活動逐漸減少;但我負責的補習班卻仍運作了好一段時間才停止。直到今日濤社成員每年都有聚餐,關係非常緊密。」主權移交後,柴灣社區中心改建,濤社亦不復存在;但濤社卻依然存於所有成員心裡。」中六時他考獲銀章,成為該校的Head of DEA。

預科時黃sir選修理科的數學組。「數學一向是我的強項,應付會考班的Additional Maths可說是手到拿來;中六順理成章讀Pure Maths - 開學後,自己卻是一直無法拿捏,怎樣操練也無法進步,很泄氣。」高考時遇滑鐵盧,無法升讀大學(當時香港只有兩所大學),唯有重讀一年;惟重考後成續並無突破,遂疊埋心水投身社會。「當年大學學位少,所以考不進並不是大事;而我的心態是只要有人聘用就好。第一份工作是大昌行電腦部任職operator,協助programmer管理及操作公司幾台大機,每台約300MB。公司實行輪班制,挨夜很辛苦,但卻是我頭一回接觸電腦這回事,很有趣。」

IT路遙遙 難題浪接浪

「那時候的人比較簡單。不少人,人生第一份工就做到退休。當時我也抱持這樣的想法。上司說,只要年資夠深,就可以升職;只要有空缺就可轉職為programmer。後來發現原來要轉部門,一點也不容易;而在我前頭有好幾位資深的同事等待轉職,幾時輪到自己?同時,太熟習公司那套自行編寫的電腦程式,日後將難以跳槽。」上世紀八十年代是香港經濟全面起飛的年代,而隨著工資增長及土地問題,正面臨經濟轉型 - 製造業開始北移,貿易、金融及服務業漸成主要產業。

兩三年後,黃sir離開大昌行跳槽至金融公司。「其時公司位於中環,在那裡,我負責支援電腦操作,首次接觸個人電腦(PC)及電腦磁碟(floppy)。很記得一位於理工學院畢業的同事,很耐心地教我編寫電腦程式,令我獲益良多。」

三年後,他認為是時候轉換還境,遂加入公明織造廠(佐丹奴的前身)編寫生產流程的電腦程式。由於正值移民潮,黎智英等人為留住員工,每年多次大幅調整人工及升職。「印象最深刻是,老闆要求我將某幾種電腦程式的語言,教導兩位比我更高級的員工 - 原來他倆正計劃移民,而懂得某幾種computer language,將大大提升成功申請移民的機會。我倒沒所謂,不影響工作就好。」

為家庭選擇留港發展 見證IT行業變遷


八十年代最熱議題乃香港前途問題 - 中國宣佈1997年收返香港影響港元大幅貶值;及後簽署《中英聯合聲明》、1987年股災,然後又有六四事件......黃sir卻是一直無想過移民,並曾放棄了兩次機會。「離開公明,我加入一間香精香料公司,為他們改善及編寫一直所採用的電腦程式。其時公司選擇將總部設於新加坡,問我願不願意移民。其時我已婚並有一子,怎可說走就走?也就婉拒了他們的好意。某日,上司派我到日本出差一個月,回來後說很滿意我的表現,想我留在日本為他們管理IT部 —— 雖然條件非常吸引,但正是仔細老婆嫩,只好再一次拒絕。他們知道說服不了我,就另聘同事走馬上任。」同時黃sir亦另謀高就。

「孩子還小,我不敢隨便冒險。身處外地,人生路不熟;而我的家人、親友都在香港,為甚麼要離開?」

「及後我加入一間業務多元的瑞士公司,總部設於Basel。他們多年前購買了的電腦程式,隨著時間、使用習慣與實際需要,前人大幅度改動,最後變成尾大不掉、架床疊屋,大大影響工作效率 - 我的職責是要在限期前將程式還原並upgrade之,然後按不同需要去改動。」

大公司裡各部門都自有盤算,如何逐一擊破?「還好,我有由瑞士總部所賜予的『尚方寶劍』 - 他們必須證明並說服我們有實際需要,以及不可改動的理由。」當時黃sir的上司是幹練的德國人,目標為本,行事小心謹慎;兩人與團隊拍住上,最後只有瑞士總部與香港趕及於限期前完成任務。因此,黃sir獲派五個月花紅,另加德籍上司所獎勵的額外一個月花紅。「努力得到認同與欣賞,比完成任務更有滿足感。」及後他輾轉於不同公司任職,經歷2008年金融海嘯被laid off,2010年為則樓建立起內聯網,及後人事變動,黃sir選擇離開。

「找不到工作就是失業,換個角度看,我不工作就不是失業啦!於是趁2016年,5月中踏入55歲時退休 - 卻在6月初確診大腸癌。」

愛情家庭起跑線 天行健、知所止

最高峰時黃sir每星期跑約四十公里,亦已經跑過本港各大小賽事,目前他因要專心抗癌而暫停跑步,但直言「不時都會腳痕」,當年風雨不改與好友每星期日在維園晨跑,今日他亦從不缺席:「他們去跑步時,我去散散步,打大極,然後一起吃早餐,是最快樂的時光。」

一直從事IT業的黃sir,絕大部份時間都是為老闆解決問題,每個環節都有板有眼不踰矩,包括愛情與長跑。他的太太Annie,正是大昌行的同事,戀情於他離開大昌行後始萌芽,至今二人依然鶼鰈情深,兩個孩子亦早已出身。

「至於長跑,則是2003年的事了。SARS疫情令我想到,人應該保持健康!就開始在家附近練跑,2004年首次參加渣打10公里長跑,記得當年還有葉伯一起跑!跑完後感覺良好,記錄完成時間後回去繼續練習,暗自決定下一回的時間要更佳;但我從不給自己設限,要幾時跑半馬幾時跑全馬,這樣太痛苦了。」黃sir說。

「大仔出生前後,我看很多『教仔書』,明白到三歲至九歲的小朋友最吸收,太細個不懂事,初中踏入反叛期無法教,因此在前述的一段時間內,我們重點培育孩子。」同輩都特意栽培兒女,黃sir卻反其道而行。「我唔鍾意強人所難。我認為好的,不一定適合孩子。就讓他們選擇自己的路吧!當然,可能會『奶嘢』或走冤枉路,但不妨襯後生咩都試下。」

「大仔畢業於香港大學,主修比較文學,卻喜愛拍電影,目前與友人合資開設計及製作公司;細仔曾赴台讀書但鎩羽而歸,雖然白白浪費了機票與學費,但他目前於一家私房菜任侍應,忙碌但快樂。若你問我,他們有無賺大錢?我只可回答你,餓唔死啦!」提起兩個兒子,黃sir笑得燦爛。

「我心裡常有一句話:知所止,即是知道自己的能力,也要知道適可而止。我盡過力,問心無愧,別無所求。」

黃sir(後排左三)與中學同學合影

八十年代,黃sir(第二排左四)與中學同學參與濤社,服務社區。
「中學時代考獲愛丁堡公爵獎勵計劃銅章後,一直心思思;出來做事後先後考返銀章及金章!當年的金章由港督頒發,並在港督府舉行頒獎典禮。」黃sir說(後排左四;旁為時任港督尤德)
(編按:本文刊載於熱血時報印刷版第64期。熱血時報印刷版訂閱連結:http://www.passiontimes.hk/4.0/regform.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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