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只要不拍商業大片，拍回拿手的文藝片，其作品仍然是很可觀的。最近於香港上畫的《歸來》就是一例。《歸來》改編自嚴歌苓小說《陸犯焉識》，電影由鞏俐和陳道明領銜主演，講述文革時期知識份子陸焉識（陳道明飾）被指為「大右派階級敵人」、被捉去大西北勞改而與家人分離的故事。到了文革結束，陳道明平反歸來，深愛他的妻子（鞏俐飾）卻因事故患了失憶症，將陳道明錯認為另一人。

跟《唐山大地震》一樣，為過審查，導演有意避開了災難的成因和經過，集中講述當時人經歷災禍之後的種種後遺症。鞏俐明明深愛著丈夫，但卻不認得眼前歸家人，每個月五號都堅持去車站接丈夫，陳道明唯有默默跟隨，一步一腳印，世上最深沉的愛和最遙遠的距離，莫過於此。

《歸來》故事老土、劇情平淡但真實感人。令人不禁憶起張氏前期舊作，一樣平實而有餘韻。人世間總有許多遺憾，故事結尾淒美，但更能反映文革之禍害，亦為電影主題添上重重一筆。

兩位主角演技爐火純青，陳道明悲痛而內歛，鞏俐反璞歸真，已無可挑剔之處，其表現值得再奪影后。鞏俐於戲中深情候夫，感人至深，令人不禁想起馮驥才的文革口述歷史作《一百個人的十年》中〈拾紙救夫〉的真實故事。

書中記述文革時一山村教師因曾口述「毛主席躲於水溝下避開敵軍追捕的機智故事」被指「污衊毛主席」而被判監八年。教師堅稱自己是從書中看到，並非憑空虛構卻苦無證明。其妻懷胎六月，不識一字，但為救丈夫，多年來天天不斷地拾紙給人唸，希望找回故事出處，還丈夫一個清白。最後家中累積太多廢紙，一夜大火將兩母子燒成灰燼。諷刺的是，之後不久，教師在獄內無意中找回印有此故事的殘紙以證清白。造物弄人，一至於此。

文革時期，實在有太多諸如此類的荒謬而又真實的小人物故事。張藝謀如有興趣，將馮驥才《一百個人的十年》中的故事逐一改編，可以多拍一百套《歸來》。問題是，連《歸來》也被黨媒批為「中國版的《悔悟》」、「是西方吹響摧毀中共意識形態的集結號」、「通過描述局部的個體悲劇，並進而藝術化擴大，從而誤導民眾對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產生棄船心理」，文革平反了這麼多年猶是如此，真不知以六四為題材的電影何時才能見於中國大陸？

（《歸來》電影宣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