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一九四二》

莫言《一九四二》



論商業娛樂戰爭電影,我很喜歡《雷霆救兵》(Saving Private Ryan)、《雷霆戰駒》(War Horse)和《戰火旗蹟》(Flags of Fathers),非因史匹堡和奇連伊士活的超人能力,而是電影對人性的描寫,對戰爭的反思。一條人命值得用一個小隊換取嗎?一張照片背後,是幾多烈士的鮮血?烽火連天入面,包含一連串深層次問題。又或是《希特拉的最後12夜》,德國人誠實面對歷史,忠實描寫柏林落陷前的最後日子。

大陸亦很努力開拓屬於自己的戰爭片,但對不起,除了《南京!南京!》,大多都不堪入目。馮小剛的「年度大作」《一九四二》就是一例,令人十分難堪。

從技術而言,《一九四二》沒犯下大錯,至少在場面調導上算是合格有餘,故事的前後安排恰當,張國立亦交足功課。故事試圖由一眾小人物檢視1942年死傷人數達300多萬的湖南大飢荒。張國立飾演的財主被飢民洗劫一空後,決定扶老攜幼逃荒,怎料愈逃愈見鬼,途中被國軍洗劫,被日軍轟炸,被其他地方官員欺壓,家人死的死,賣的賣,最後差點命喪異鄉。

驟眼看,馮導想表達的,就是一個「慘」。然而,有訪問過馮導的朋友說,他是希望借連場悲劇,反思當下大陸人由人變蝗蟲的原因︰餓得太耐。

傳聞在某個場合,有位香港記者問導演,為何迴避死傷更慘烈,和中共關係更密切的60年代大飢荒?反而,他和編劇對盡情批判當年的國民政府,確切描寫蔣介石不敢正視飢荒,宋夫人風花雪月,地方官的貪污實況,官官相衛畫面教人髮指。這些,都跟我們認識的中共很相似。偏偏,馮導沒有向建制哼過半句不滿。他可以說他指桑罵槐,借國民黨鬧共產黨。不過,我想是否所有觀眾都有如此辦析能力。

電影的後段,講日軍借派糧招募偽軍,用中國人打中國,一面倒地描寫日軍怎樣殘忍、狡猾,非常「符合國情」。

換個角度想吧。如果用大陸的電影排出一條歷史時間線,很容易發現由1949年到1978年是近乎空白一片;而且,只要對政權不利,每句對白每個畫面都予以刪除。所以畫面上的呈現的歷史,十分片面。

結果,這類借小人物反映大時代的慘情戰爭片,在缺乏均衡的歷史描寫下,會很容易變成政府的洗腦工具。觀眾稍稍無知,便會拿電影和真實互相比較,然後合理相信共產黨下的中國「還不錯」;其次,故事大肆渲染國人的慘情,有意無意地反覆提醒觀眾,當下國力的「強盛」難能可貴,應當自豪,偶合中共自六四後借民族主義團結國家的大政策。

想起納粹黨的宣傳部長戈培爾,曾借用高大的建設局物配合燈光建立政府威信,歌頌戰爭精神,一切在不知不覺間進行,連負責的建築師也未必知道自己正協助洗腦。

因為審查制度,符號的運用,歷史畫面的縮放,完全掌握在權力之中。導演要想說故事,又要生存,要麼屈服,要不就拿起勇氣出走。所以作為導演,如馮小剛和張藝謀一類「大腕」,正慢慢失去批判社會的能力。就拿馮導的前作《唐山大地震》為例,它正好迴避中共當年救災能力的不濟,只寫災民如何撐下去,結局時,主角在繁榮的21世紀回頭一望,啊,今天的中國多好呢。

這班大腕沒有好好運用自己的天份,對社會作出確切批判。或者他們以前這樣做過,但今天事過境遷,可能害怕極權,又有可能他們已習慣活在這種環境,不知不覺地或有意識喪失批判功能,逐漸變成建制一部分。正如莫言,任他的文筆再魔幻都好,他也只是政權的工具一件。

聽說《一九四二》在大陸的票房仆直,有人歸究於老土的故事陳述;但我心想,可能是連大陸觀眾都覺得,這類軟銷民族主義的悲情也太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