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塔下的溫柔鄉

鐵塔下的溫柔鄉


記得初學法文時,老師於課堂上介紹巴黎鐵塔,說法國人喚之la dame de fer,即「鐵娘子」 - 雖然其時《The Iron Lady》還未上映,但沒料到英法兩國冤家路窄,連「鐵娘子」也得鬧雙胞,只好慨嘆法國人是個感情氾濫的民族,明明是陽剛味極重的鐵塔,也要使之化身繞指柔長伴左右,非得有個紅袖添香以顯得詩情畫意。後來,在法國住久了,留意到法國人習慣用elle(即she)去稱呼自己的國家、城市,似欲以溫柔婉約作為自我標記。難不成法國女人有何過人之處,教國民引以為榮?

Nana與包法利夫人 同樣攞你命


不少法國近代小說以女性為題,其中多有特立獨行、輕視傳統禮教的女子,譬如十九世紀鎖拉(Émile Zola)的小說《Nana》,此書可謂娛樂性十足 - 故事講述一位十來歲的女演員兼交際花Nana,如何把上流社會的男人玩弄於股掌中。少女Nana人如其名,頭腦簡單、膚淺、拜金,依仗美貌橫行花都,教裙下之臣家散人亡,比今人眼中的「娘娘」有過之而無不及。小說的第一幕,Nana飾演維納斯女神在舞台上高歌,即使五音不全,台下男觀眾卻被灌足了迷湯,痴呆地拍掌歡呼;另一幕,情人正為財困而大動肝火之際,Nana裸身在火爐前地氈上翻滾取暖,其豐滿肉體活像北京填鴨......她那粗魯、可愛的舉動令人又愛又恨,明符其實femme fatale(紅顏禍水)之典範。至於福樓拜(Gustave Flaubert)筆下的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較Nana正經些少,卻同樣要命 - 婚後與情人幽會,將丈夫家產敗清後服毒自殺,死後留下爛攤子給他人料理。讀了這些小說,難免令人對這個歐陸女兒國想入非非。

可幸筆者在書本外認識的法國女生不是Nana,亦非包法利夫人(抱歉要令讀者失望了),卻是充滿個性的鐵娘子。若真要比較,今日法國女性之氣質,近似法國大革命時期的女革命家 - 熱心社會、剛強敢言,同時具女人味,會打扮,談吐毫不乏味。法國女權當道不消說,不少女學生書包還放著一部《包法利夫人》(事實上這書是重要的文學教科書);耳濡目染下,法國女生獨立、堅強,沒有華裔女性的靦腆、忸怩。法國女人講話時不會故意放柔聲線,亦不迴避對方眼神,但行為舉止端莊大方,不會隨便在公眾地方高聲談笑,或在路上沒頭沒腦地橫衝直撞。年輕一輩則不吝嗇分享自己的見解,遇到不平事時更不放過針鋒相對之機會。



大學女生上班族 學不來的優雅

在大學校園走一圈,不難發現衣著大膽的女生 - 低胸上衣、蕾絲長裙配白球鞋,或一身鮮艷服飾……當然,黑皮褸窄長褲依然佔大多數。髮型方面,泰半以一頭凌亂長曲髮(即使頭髮整齊也要撥弄一番,使之彷如剛起床般)或束一條高高的馬尾示人,自然又率真。華裔女生則多以平實、合身的乾濕褸配柔順長髮,大風一吹,半把青絲揚起,一分鐘後乖乖落在肩上,不見一根亂髮,與法國學生的十號風球髮型相映成趣。

偶爾回港,總有一兩位女性朋友興奮地問:「到底法國女人平日怎樣穿?」只可說,那種風格可望不可即。若要模仿,只限上班族 - 簡單、易於配襯的上衣長褲,或一襲連身裙。若要勉強說出法國女人之打扮有何特別之處,就是特別在沒有大媽們最喜愛的,鑲滿晶石的白飯魚。穿戴得宜,是守禮;有禮,才談得上美。法國人的優雅,無非在基本穿戴以外略加點綴,假日外出時會穿得稍稍出眾,卻不會終日標奇立異。且描述一下她們的打扮哲學:優雅的日常服乃用心營造,或能學得來;大學生那種我行我素的型格,卻是無心插柳,仗的是未經歲月和社會摧折之少年銳氣,其渾然天成的性格未加後天修飾 - 一切源於歐洲大陸千百年來社會與文化藝術氛圍。鼓吹有樓有高潮的香港嘛,無論如何也學不來。

兩性之間 大世界與舒適圈

又有謂法國女性太強悍,或會令當地男子生出離異之心,另覓溫柔鄉?經街頭觀察所得,拖著華裔或亞裔人妻室與混血孩子的法國男人從來不是少數。想必法國人早已風聞亞裔女性溫柔和順,廚藝耍家,乃賢妻良母好材料。在當地的華人圈裡,不時聽得某女在大學畢業前,已跟法籍男友結婚生子之消息;移民的真實意圖大家心照不宣,但因急於入籍而招惹極品男的故事亦屢見不鮮。

某回出席由大學舉辦的博士生講座,跟幾位來自中國的博士生並坐。閒極無聊,大家都在偷偷玩電話,發現一個頗堪細味的有趣景象:女博士生都在跟法國男友或遠方家人私訊,只有一位男博士生在桌下偷偷看書。這行人中,要數筆者最渾噩 - 呆坐一旁,既無留心細聽會上有關學院之行政安排,亦沒有玩電話。所謂人各有志,認清自己的人生目標並努力爭取,於人於己都是好事;當然,若非生於大富之家,現實世界予你的選擇不會太多。但亦正因如此,這種在塵世中偷來的時光,格外值得珍惜,筆者亦樂得自由散漫,每日發掘一個之前無想過的問題 - 譬如,到底這幫悶到發慌的海外博士生,其舉動之差異乃因地域文化所致,還是性別使然?由是想到,幾個世紀前坐在這裡的,都是精通拉丁文的男生,想當時他們或許沒空思索此等芝麻綠豆之事罷。

筆者從前的法文老師是位有學養的文人,他認為女作家如珍.奧斯汀(Jane Austen)等,才華橫溢但目光短淺狹隘,故作品不堪一讀。放諸現今社會,這番言論非常政治不正確,而且目前兩性接受教育機會均等,性別與眼界、學識並無必然關係。不過,科技發達雖令我們行動更自由,卻沒有令人的心胸變得更寬廣,反而更多人選擇活在自己那個狹小的世界裡。

身處花花世界,選擇太多反而難以心安,躲在舒適安全的角落似乎最好。北宋張橫渠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宋元學案.橫渠學案上》)志氣高遠,在手機接通網絡即能知天下事的今日,卻沒有幾人讀得懂。看書也好,出外遊歷也罷,只願大家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裡打開一扇窗,吸一口窗外清新的空氣。



巴黎鐵塔,唯一看不到鐵塔的地方

巴黎鐵塔,即艾菲爾鐵塔(LaTourEiffel),建於1887年,本為1889年世界博覽會的入口。在落成之前,報章《Le Temps》刊出了47位文豪與藝術家,包括《茶花女》作者小仲馬(Alexandre Dumas fils)及「短篇小說之王」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等人之聯署聲明,指即將落成的鐵塔將破壞巴黎景觀。及後巴黎鐵塔在爭議中建成,莫泊桑卻成為位於二樓的餐廳之常客-他的解釋是,餐廳是唯一看不到鐵塔的地方。

(編按:本文刊載於熱血時報印刷版第62期。熱血時報印刷版訂閱連結:http://www.passiontimes.hk/4.0/regform.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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